钱中文先生新近出版了《文学理论:走向交往对话的时代》,我读着它,想着新时期20年来中国文学理论所走过的路,心里涌起一种无比欣慰的感情。中国新时期20年来的文学理论取得了很大的进展,一批同行在文学理论这块园地里辛勤耕耘,获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。钱中文这本书以他的不懈追求的精神、宽阔的胸襟和深厚的学养,清晰地深入地描述了新时期文学理论跋涉的过程,这是一个实事求是的总结,一个前沿性的总结,一个深刻的总结。不仅如此,更重要的是在这本著作中,钱中文先生经过深思熟虑,以高度的社会责任感,鲜明地提出了“新理性精神”和文艺学的“现代性”理论。同许多只是一味介绍西方或古典文论的书籍不同,同西方旧的理性主义和非理性主义不同,同西方的“新感性”不同,钱中文提出了属于中国的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观点和理论,这是我们自己的声音。我们国家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的并正在神速前进着的国家,我们要有自己的理论建树和自己的文学精神。我认为钱中文的“新理性精神”和文学理论“现代性”理论,是可以视为一种当代中国的重要的理论建树和文学精神。
拿钱中文的“新理性精神”来说,我认为是一种植根于我们国家的植根于我们时代而提出的文学精神。在社会转型时期的中国,商业大潮滚滚,成就与问题并存,理想丧失了它应有的光辉,人的精神变得越来越平庸和俗气,文学的优秀成果的芳香与文学垃圾的恶臭同在,钱中文提出以“新的人文精神”为核心的“新理性主义”是适合时宜的、有的放矢的、深刻有力的。文学的确不可能拯救社会,但文学可以用“新理性精神”来对抗人的精神的平庸和堕落,文学可以用积极的向上的精神来解释人生。我特别欣赏钱中文先生如下一段话:“当今的文学艺术,要高扬人文精神。要有使人所以为人的羞耻感,同情与怜悯,血性与良知,诚实与公正,不仅成为伦理学讨论的课题,同时也应成为文学艺术严重关注的方面。以审美的方式关心人的生存状态、人的发展,拯救人的灵魂,这也许是那些有着宽阔胸怀的作家艺术家忧虑的焦点和立足点。”(第349页)这是现今真正的文学精神的点睛之笔。这也是我们的文学的价值取向所在。
我这里还想说的一点是,新时期以来,在一些人的眼中,在一些场合,在一些刊物上,认为创作是产生意义和价值的,是了不起的,而批评和理论就似乎不算什么,似乎就不产生意义和价值,似乎赞扬作家的创作怎样都不为过,年轻人一旦挂上作家的头衔,一片赞美之声,就很快出文集。文学理论似乎完全是寄生性的。再好的著作也引不起别人的注意或只能引起很少人的注意。我觉得这是不公平的。实际上,文学理论和批评著作,只要是好的比较好的,本身也是文本,经过阅读也同样产生意义和价值。像钱先生这个文本,它的思想蕴含是很丰富和深刻的,为什么不可以宣扬一番呢?文学理论文本是独立的,它的意义与价值并不比创作差。还有,对于西方的当代文论著作的翻译和介绍,被一些人认为那是很有意义很有价值的,似乎一切都好。而我们自己的文论著作似乎就没有意义,似乎一无是处。钱中文先生这本著作也评述了不少外国文论著作,但他能以锐利的眼光,实事求是的精神,分析、评论和批判,好处说好,不足处说不足。不排斥,也不盲从。这种态度我认为是值得肯定的。这本身就是意义和价值所在。我们切不可自己看不起自己。我们搞理论和批评的同行在面对创作界和外国的文论家时,要有一种意识,我们自己不寄生于任何人,我们的文本也是产生意义和价值的。在这一点上,钱中文先生为我们做出了榜样。他在本书的“跋”中说:“思维不是重复他人思想的工具,而是自有生命,是生成思想的手段。”我们的确要加强这种意识。当然,我并不是说任何什么文论著作都能生产意义和价值,这起码还需要两个条件,一个是学术的视野和胸襟,一个是学术的素养和功力。恰恰在这两点上钱中文先生显示了他的学术实力。
钱中文先生的学术的视野和胸襟是宽阔的,在中外众多文论流派和方法面前,他始终强调交往与对话,主张一种亦此亦彼的精神,同时又不丧失自己的原则。他的“新理性精神”和文论的“现代性”都具有很大的包容性和开放性。他在文论的原野上能放眼世界,不保守,一切有益的成分,他都欣然肯定,没有狭隘的民族主义。他不是专门研究中国古代文论的,但正是他率先提出了“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”命题。他没有那种“全盘西化”的思想。他的视野和胸襟的开阔是他成功的一个重要条件。
钱中文先生的学术素养是深厚的。这是他成功的又一个重要条件。最重要的是他的论文理论脉络十分清晰,说理透彻,有根有据,一气灌注,与那种东拼西凑的东西、食洋不化的东西绝不相同。如果没有深厚的学术素养决不能达到此种境界。